春耕往事
一場透雨后,日頭照個三兩日,地皮兒就緊縮發皺,像繃起一層膜。春耕的時機到了。小時候春耕點種時節,家家戶戶,男女老少齊上陣,連學生娃都放了春播假,吱吱哇哇一片歡騰地跟著爹娘去耕種。
水澆田里的麥苗,都支棱起了綠耳朵;山坡地呢,正眼巴巴等著耕耘、施肥、播種。我們家有山坡地大小十二塊。其中包括黑石溝“屁墩兒”大的一塊,野鵲嶺四塊,月亮垴四塊,廟嶺三塊。種瓜點豆,撒棉花;再小的地塊,爹都舍不得扔掉。
春耕前,爹做好了一切準備。修犁補耙,每天拿花籽豆餅喂小黑驢,犒勞得那畜生士氣大振,老在圈里“得得得”敲它的前蹄。接下來的幾天,小黑驢果不負眾望,拉犁拉耙拉耬,兼帶拉驢車,驢車上馱著我們,南征北戰,輾轉東西。我們在田里學耕,學耙,頻點豆,忙種瓜……人生的課堂有廣闊田野,沾染著節令的溫潤。
拉犁拉耙拉耬等最重的力氣活兒,要靠小黑驢。它再多么累,眼神總是水樣清澈,沒半點冤屈。至多,回到場院時,一矮身兒下去,舒舒服服打幾個滾兒,撓蹭得煙塵四起。
毛驢前行,得有人牽著籠轡,傍著驢頭,給它引路,我們把這個活計叫作“傍耬”。一般我們家傍耬的人,總是我娘。她走在翻耕暄騰的土里,兩腳一插一插,像跋涉在沙漠里;爹呢,在后扶犁,用勁兒下壓,使犁鏵像刀一樣深深吃進土層。
隨著豆蔓和草根被犁鏵切斷的清脆聲,一綹綹濕潤的泥土,翻涌在犁鏵一側,像一朵朵浪花。漫開的泥土味兒,有一股幽幽的潮潤之氣,清清的、澀澀的,說不上好聞,也不難聞。土腥氣被太陽照著,像照著看不見的綢紗,絲絲縷縷,柔柔軟軟。
漸漸地,就聽見人和牲口的呼吸都粗起來,呼哧呼哧,都出了汗。
我稍大點,就替我娘傍耬。第一次上,黑驢欺我小,一仰腦袋把我攉了個屁墩兒。我爹用鞭子,“啪”地抽了它一下,它的傲氣才稍稍平復了些。等我牽它時,它仍不配合,斜睨著眼,蹄子往旁邊趔。那地行兒便被犁得像編蒜辮子,七扭八歪。爹又是一頓訓斥,娘也跑上來,好言好語跟它商量。黑驢這才埋頭哼哧哼哧走。
土地一綹綹劃開,又一綹綹彌合。重新組合的過程中,糞肥均勻地入了土層。松軟代替了堅硬,肥沃置換了貧瘠,犁后的土地,像一片溫柔的廣場。你就是在里面翻筋斗、打滾兒,也絕不會有一片堅硬硌疼你。
爹從兜里摸出旱煙葉子、練習冊廢紙,麻溜卷起一個喇叭筒煙卷,唾沫沾濕了邊沿,粘住。點燃?!八弧钡匾晃缓?,無比陶醉。
他帶著一團煙氣,沿地邊東西走,南北行,好似丈量著土地,盤算著收成。他彎腰抓起一把泥土,在手里捏成團兒,揉成末兒,又揚在風里。他的臉上,浮現出粲然的淺笑。
有幾個人從地邊經過,立在那,凝望一陣。感嘆?!袄厦?,看你把這地拾掇得!賽過女人的繡花布了!”爹答:“山地,地力薄,得養哩!”人家說:“這地拾掇的,嘖嘖!定是種啥長啥!要是種花生,明年我家老三過事兒,借你家花生榨油??!”爹答:“沒說的!”臉上滿溢出自豪的歡笑來。
等人們走過,我爹跟坐在地頭的娘說,這地,種花生,夠我們吃一年油炸饃;種紅薯,還得另打一眼窖。人誠,地不虛。來來來,我們加把油,給它種上。
過晌午,很累了。弟弟在地頭已經睡得像小狗。然而,我們還是在爹的帶領下,努力完成這一畝多地的春播。
在他強撐著力氣的身影里,我讀到了一個農人的毅力和尊嚴。
□苦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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